我的爷爷

朱庄初中1987

　　爷爷去世十多年了。印象中，他始终须发皆白，精神矍铄，就像我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，饱经风霜，却岿然挺立。

　　爷爷算不得慈爱，父亲很怕他，正如我怕父亲一样。我最怕跟父亲一起下地干活，再简单的活，他都诲我不倦，手把手地教，一招一势抠得极严，近乎苛刻。我没能亲眼目睹父亲是怎么跟爷爷学农活的，估计比起父亲，爷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，不然，父亲也不会修炼成一村之长，并且连任了好几届。父亲的农活，的确没话说，每一次回家，总能发现田里的庄稼长势茂盛，欣欣向荣。现在农闲时，父亲隔三岔五地被人家叫去打工，母亲说，人家看中的就是父亲的那手细活。

　　姑父也怕爷爷，当年，姑母出嫁时，最重要的陪嫁，莫过于爷爷的手艺了———这可是一条谋生之道。姑父跟爷爷学过工匠，学艺之艰辛，仅从姑父对待爷爷的敬畏中可见一斑。姑父最后学成出师，在当地小有名气。如今六十多岁了，还被工程队相中，做起了小工头，管理着一大帮子的工匠。以至于小时候老听奶奶抱怨说，你爷爷啊，就是那棵槐树，太顽固，太耿直。爷爷的耿直是众所周知的，他充满正义的眼里，揉不下半粒沙子。村里，但凡遇到家长里短的琐事，或者两家有了矛盾，或者某家儿女不孝顺，总来求爷爷去调解，爷爷身正，说话不偏不倚，公正得像槐树的树干，大家心悦诚服。自然也得罪了一些人。

　　我也怕爷爷，尤其是他那双暴突的眼睛，像槐刺一样扎人。有一次，我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地讪笑村里的一位长辈，挨过他一回打。当时，爷爷瞪着眼睛，扬起青筋暴凸如蒲扇般的大手，照准我粉嫩的屁股就是一下，“叭”，声音脆生生的。我只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，“哇”地一声，一口气跑出老远。直至屁股上生痛生痛的感觉在拼命奔跑中一点一点地消失，我才止住了哭声。扒开裤子，五条或深或浅的指印清晰可见。

　　读初三时，我成绩不好，对学习几乎丧失了信心。爷爷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，言之凿凿地说，你要是考上高中，这块手表就送给你。那是家中仅有的贵重物品之一。说话时，我又看到他那双暴突的眼睛，那里面充满了不信任，我的心隐隐作痛。于是，我打消了辍学的念头，发愤读书，立誓一定要学有所成。当我考取中专后，我却没要爷爷的手表，因为，我终于理解了爷爷的良苦用心。

　　他的爱就是这样，外裹着槐刺，却是外冷内热。

　　在一个槐树花开的季节，爷爷撒手人寰。举行葬仪时，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加入了送葬队伍，特别壮观。也就是那一年，我家的槐花开得特别地白，像醒目的挽联一样，从浓荫里一串串地垂挂下来。

　　我知道，爷爷一刻不曾离开我们，他像槐树一样巍然的影像，永远镌刻在了家人和村里人的记忆中。






作者：程建华金沙周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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