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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平最难抵挡的是黄瓜的香味，小时候家里有个小花园，除了栽种花草之外还有两架黄瓜，因为妈妈也极爱黄瓜。盛夏时节，从藤上摘下蒙着一层薄雾的瓜儿，拿掉黄花，来不及清洗便塞进嘴里，一来是因为我总觉得这样的状态才最洁净，用水一洗不但失了鲜气，反而玷污了；二来也是因为鲜黄瓜的刺着实扎的人手疼。
搬了家以后便吃不到这样新鲜的黄瓜了，更别说像从前那样品尝尚未长成的“瓜纽”，于是那吃了小黄瓜后，唇上麻酥酥的感觉，便永远留在童年的记忆中了。而那时尚不知更坏的事情还在后头，长大以后，背井离乡去外地读书，发现南方的黄瓜一年四季都是墨绿色，体型极长，而且总有一股怪味，正是我们这里只在冬天才吃的温室品种，于是在南方便从不沾黄瓜，只有暑假回乡的时候才吃，却总觉得味道也大不如前。
我吃黄瓜时有一怪癖，从不吃熟的，凉拌的吃法还勉强可以接受，素炒已是很不喜欢，至于那种把黄瓜与荤腥混在一起的做法更觉得十分荒唐。这两年在北京生活，最讨厌的一道菜叫宫保鸡丁，竟把黄瓜与花生米、鸡块混在一起，搅得每一样东西都失了原味，可是这一道菜竟是京城名菜，可见我个人的口味是大相径庭。
中国古代的文人向来是无物不能入诗，而像黄瓜这样外形既美，口感又鲜的尤物竟很少有人歌咏，实在是奇事。读过陆游的两句：“白苣黄瓜上市稀，盘中顿觉有光辉。”也不知指的是不是这个，但据说黄瓜是汉朝时就已从西域引进了的，估计即是此物，而且看样子在当时还属珍稀的菜蔬。
至今仍只爱把黄瓜囫囵个儿生吃，自以为其味浑然天成，妙不可言，只有这样吃才不至糟蹋，而且仍固执地觉得其绝佳之处蔬菜中只此一味。
食物中另一种得天成之妙的东西便是螃蟹，清张岱的《陶庵梦忆》中有一篇《蟹会》是这样说的：“食品不加盐醋而五味全者，为蚶、为河蟹。”论美女佳人，能够清水出芙蓉者是上等姿色，而食品亦然，蟹不以调料佐之便自有鲜味，自然是食中上品。
生在北方山区，小时候吃到的蟹都是外地运来的，大多经过“加工”，已经腹中空空，但即便如此仍是饶有兴味地费力剥壳，直吃得汗水淋漓，仍意犹未尽。那时做法也很简单，直接下锅蒸熟便吃，不加盐醋。后来表哥家住烟台，过年总带许多螃蟹和虾回来，已经算很新鲜的了，所以每年都可大快朵颐，但仍然只是蒸，只不过这次听人说要用啤酒来蒸，食之果觉美味异常。在南方，也听说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吃法，咖喱蟹、韭菜炒蟹、芝士蟹等等，在小餐馆吃了几次，用的不是蟹壳，就是超市里卖的所谓“蟹肉”，实在不能当真，而大饭店的价格又着实不菲，所以从未尝过，只吃了一次四川的香辣蟹，颇觉失望，味道不可谓不美，但总觉得不妥。像螃蟹这样的东西也用来“香辣”，未免委屈了它。
螃蟹性冷，体寒者不宜多食，若要吃时须以姜佐之，薛宝钗在那首咏蟹诗中也说道：“酒未敌腥还用菊，性防积冷定顺姜。”可见我小时那种吃法不但不科学，而且有伤身体。
因为喜欢一切不加雕饰、自成其妙的东西，所以才会在万物之中，捡出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东西放在一起大做文章，但黄瓜与螃蟹的地位却永不可同日而语，又据说一起吃是会中毒的。
作者：于新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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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0-11-1 10:41:14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