革命军人老王

chinajtr

　　老王是个革命军人，从抗美援朝战场上回来，贫雇农出身，1959年8月支边进疆，在伊犁钢铁厂上班，1960年下放到那拉提草原的那拉提公社那拉提农场。他没有文化，脾气耿直，不巴结领导，为了工作开罪不少人。老王几度任农业生产小队长，忽上忽下，反反复复，仕途多舛。1971年军宣队进驻农场，老王天生傲骨，对军宣队的某些作为看不顺眼就讲就批评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。看着他不顺眼的一些人见机会来了，就到军宣队跟前煽风点火，说他在朝鲜战场被俘，在战俘营里变节投敌出卖领导。于是批斗会、大字报，斗到最后内定他为坏分子，规定他每天上山砍回一根木头，供军宣队办公室烤火。

　　那时领导层还没有确立起生态保护意识，山上的天山云杉可以任意砍伐，贫雇农、复员军人也可以入编阶级敌人的行伍。管他什么法治还是人治，来得应手便捷———有权不用过期作废，顺我者昌，逆我者亡。

　　要知道那拉提草原冬季的积雪有多厚，原野上深可没膝，山林里齐腰比肩。老王每天清晨备鞍骑马上山，冒着零下一二十度的严寒与凛冽的北风，狼奔豕突在风口雪山。一斧一斧，不知道砍了多少斧才能砍倒一棵树木。汗水湿透了内衣，流下的鼻涕冻成了冰凌，手掌皲裂的口子在流血。继而还得把砍倒的树木披去枝桠、树皮，截成适当的长度，凿鼻穿眼，套上绳索，用拉杆系于马后，从陡峭的羊肠小道上拉下山来，拉送到农场办公室，供“革命领导”们取暖。中午饭在山上干馍就积雪，劳动停止了，内衣变得透心冰凉，北风吹来一阵寒颤。这样的深冬人们都躲在房子里烤火，就连野兽也都蛰伏在洞里藏身，唯有老王孤身匹马行走在茫茫不见尽头的雪原，爬卧滚伏在苍苍沉寂的林海。此景此情让人心酸欲泪，不由得人默然诵起：古道西风瘦马，夕阳西下，断肠人在天涯！

　　一天，不幸降临在老王头上，他从树上摔下，腿胫骨粉碎性骨折。幸有人在场，把他救回农场，经救治得以恢复。他因此祸得福，免去了这没有尽头的劳役。

　　朝鲜战争结束双方交换战俘，美方威逼利诱让被俘志愿军去台湾。然而老王一腔热血、一片赤胆诚，坚定地返回祖国。在战场上集体被俘非是战士所愿，也非战士之责。老王复员之前早有结论：三等甲级残废，无有变节之说。没有上过战场，没有听过枪响的后来乳臭未干人，倒轻松地妄加猜疑、篡改历史，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。几个年轻人把革命当做寻开心的一场儿戏。

　　这次灾难过后，不想斗批改结束之时农场又来了工作组，组长是县税务局的头头，大家都叫他刘大鼻子。他到农场后雷厉风行，把农场几乎所有担任过生产小队长职务的老干部统统纳入学习班，不准回家，吃睡劳动实行准军事化。规定每人每天打土块250个，晚饭后学习，就连农场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也未能幸免于难。

　　老王当然也成了运动员，在学习班干着干着，他开始拉肚子，感到腹痛如绞。他想自己患了痢疾或肠炎，精神一天天不济，每天的250个土块再也完成不了。刘大鼻子训他，说他耍奸卖刁，不好好认真脱胎换骨。老王实在坚持不下去了，悄悄托人捎话给老伴，计划逃离学习班就医治病。当时形势紧张，如逃离不成被抓，皮肉之苦可不是轻松挨得的。老王的老伴转而托人和我商量，在逃出学习班后匿居我家，找上便车（当时没有公交车辆运行）立即转移走出草原。因为亲戚家会成为搜捕的重点目标不敢去，只有关系密切而又不被人注目的僻静之处方为安全。

　　我们果园才六户人家，居住分散，又有凶狠的黑狗护院，因此被他老伴作为首选之地，即告老王得到首肯。在我家隐匿了三天，半夜由人护送去了乌鲁木齐的便车，逃之夭夭。在我家的三天，连孩子都不知道家里藏了个大活人，这三天整个公社被农场派出的“克格勃”们撒网搜索了个遍。第四天上午，我借口去公社办事，打探老王是否安然离去。就在这时，大脑节奏慢了半拍的农场“克格勃”一行三人小组进了我家，他们表现可爱，对孩子妈讲，听说果园种的南疆大南瓜丰收了，今天特意到我家来吃南瓜。孩子妈按江苏传统煮了一锅糯米南瓜饭招待他们。但此时已是人去楼空，驷马难追了。

　　老王乘乌鲁木齐开往上海的特快列车回到金坛。此时腹痛加剧，躺在路边再也站不起来了。好心人向医院呼叫救护车，送进急救室施行了手术，医检为肠梗阻化脓感染。如果不逃离学习班，延误了时间，他将一命呜呼还死有余辜。

　　连我们平民百姓都能领会中央的精神，清理完阶级队伍急风暴雨式的斗争将告一段落。可是刘大鼻子背离中央精神，倒行逆施，矛头直批这批支边来疆的贫下中农和复员军人，他想在农场确立起怎样一支阶级队伍来呢？对于刘大鼻子把革命当成一己之私的所作所为，农场贫下中农的全体竟逆来顺受、麻木不仁，不敢群起而攻之。后来在上级部门的干预下，刘大鼻子才收敛起自己的淫威，灰溜溜地离开了农场。可回到县上的他，还是稳稳地坐在局长的宝座上。





作者：姚柏寿

小太阳

呵呵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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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看看不说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