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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边什么东西最老?
墙体驳杂,衰草摇曳的烽火墙?寂寞一岁,盛极一瞬的百年牡丹?门前脚下,雨雪时泥足,晴朗时轻松的青泥厚土?或者是堂前那一对面露木质,四周开裂的方凳?我不能明判。
1970年代中期的一个早晨,我和妹妹贴着墙坐在木凳上晒太阳,高高的墙顶上忽然落下一块烽火砖,把我们身边的一只水缸砸破了。我和妹妹转了转头,看了一眼缺口的水缸,依然傻笑着晒太阳。后来等大人回家才知道,那是地震。我看看高而岸的烽火墙,想想它那么厚重的墙体,一动也不动,我们也不动,那是傻,不是镇定。几十年来,高而岸的烽火墙依然厚重,依然一动不动,唯一变化的是顶上的衰草密而摇曳。天天逼仄你眼前,初而是未定,转而是震定,最终学会了真定。看啊看啊,渐渐深入到心里的就是镇定。烽火墙,这个老东西!
一百十五岁的牡丹,从我记事开始,搬迁过三次,一次比一次近阴,它只摇头不说话。一年之中,冬天就是一台干土上的几树枯枝,一叶都无,任凭谁走过,也不会相信是牡丹。春来了,一点一点绿色像冬眠了一季的蛇,迅疾回旋着游过梢头,再从梢头往根部沉浸下去,绿的只是尖尖的芽,畏缩了一季不起眼的枯枝树干开始染上高贵的锈色。春暖了,暖意暖树暖枝暖叶,人心更暖,因为,牡丹花开了。好的年景,可以有一百二十几朵,同时冲突在你眼前。但是,好花不常开,如果一直无雨,大概可以维持半月之久,这是牡丹花最久的时间;如果风雨不期而来,花很快就凋落了。在余下的春天里,除了一些留香的赞誉,牡丹从来不是季节的主人。夏秋冬季,是它被淡忘了的季节,老牡丹,除了春天的瞬间,四季的光阴都与它无关。它就是沉默,任凭风霜雨雪,积蓄力量,等待时间,盛开而惊艳,极致而凋谢。它的四季,蕴含着我们的一生,坚韧,沉默,努力,蓄积,等待,盛开,凋落,周而复始,宠辱不惊。牡丹花,这个老东西!
说到脚下的泥土,注意了,不是路,是泥土。现在的城市,除了郊区,已经很少见那种成片成片黑青色的泥土地了,一脚踩上去又松又软的感觉,步行再长时间脚也不酸。在我老宅的四周,原来是一片荒泥地,有各种植物生长,我记得就有烟叶、蓖麻树、向日葵,成片的松树,高高矮矮,毫无规律地生长着。那时,还是孩子的我们,整天疯跑在有植物的泥土地上。挖一个洞可以跳白果;挖三个洞可以打弹子;划几条方格可以跳石子;打闹的时候抓起一把泥可以塞进对方嘴里;使坏的时候将泥土拌上小便扔人脸上……记得地震那年夏天,父亲还带领我们在几棵大树中间搭过防震篷,唯有泥土地才能生根啊。后来,四周的泥土地越来越少,整齐划一的水泥地慢慢代替了泥土地,从泥土本身得到的快乐几乎消失了。我们的双脚,再也无法长久地踩踏在坚实的泥土地上,我们的脚被硌得生疼———水泥板地,水泥块地,花岗岩地,石砖地,柏油地等等,一切象征坚硬的物质,成为我们的踩踏之处。泥土的自然、厚重、踏实,再也不能作为一种有象征意义的品德时时警戒和回馈我们人类。泥土地,这个老东西!
细数历史,从雍正元年(1723年)于振状元及第至今,将近三百年了,于家后人有点家传的东西本不奇怪。可惜劫数,都被迫焚弃了,唯有日用家具躲过了。家里的老式大床,颇似戏台,小时候跟妹妹一起,喜欢披上父亲的长外衣,走着圈步,嘴里“呛呛呛”伴奏,学杨子荣打虎上山,人生如戏大概从此发生了。家里有一对木质方凳,大人可以端坐,孩童可以当桌,习字吃饭。我的写字就是奶奶在方凳上启蒙的,奶奶会念叨着礼貌用语,方凳四四方方,象征规矩,礼貌是现实生活的规范,方凳首先告诉我们的是不逾矩,渐年渐长方才随心所欲。家里还有几只描金的老式箱子,大概是奶奶的陪嫁或者更早,每逢黄梅雨季,都要晒伏。奶奶会把方凳和椅子搬出来,把一只竹匾架好,将箱子里的物件一样一样发出来,有棉袄、棉裤、绒线裤、卫生裤、卫生衣———压箱底的,居然是一面镜子,铜框铜架铜边的厚底镜子。没人问奶奶,大家猜测,一定是奶奶的陪嫁。可惜在不久之前的十年,被我儿子不小心摔成两半了。那样一个我们未生未知的时代,随着这面镜子的破碎,也从我们的记忆里碎去了。
写到这里,我慢慢忘记了初衷,是怀念旧事旧物,感怀先人,还是借此感叹岁月的倏忽无奈,或者,我更想表达的是,因为身边这些老东西的存在,有意无意地发散与浸润之间,对我们身心素养的提高,潜移默化了。烽火墙的巍然镇定,牡丹的枯荣不惊,泥土地的厚重无言,老式家具的自立承担等等,都是传统品德示范和延续的榜样,值得我们慢慢品味一生一世。
作者:老于头金沙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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