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

如果可以

　　从我记事起，家里的卧床更换过多次，但有三张床让我无法忘怀。

　　我幼年时，和弟妹在妈妈温暖的怀里相拥而眠，那是一段幸福难忘的时光！宽大的松木床架，精美流畅的花草雕刻纹路，斑剥的红褐色油漆，整个木床犹如一件古典艺术品。傍晚，我们兄妹四人偎依在妈妈的身旁，在床上尽情地玩耍打闹，在昏暗闪烁的油灯下，那情景犹如天使嬉戏在圣母的殿堂一般。

　　但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，一场灾难降临到我们的家庭，妈妈因患胃癌要去苏州作切除手术，爸爸无奈之下，把家中这件庞大考究的家具卖给了别人。可是，这并没能挽回妈妈的生命，妈妈的音容笑貌和那张哺育我们兄妹成长的“摇篮”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。

　　妈妈去世后的第二年，我高中毕业回乡务农。我们兄妹也逐渐长大，连同父亲共有五人，不能拥挤在两张拼凑而成的木板床和竹床上，得再添置一张。可家境艰难，父亲停职挨斗，弟妹三人仍在校读书，只有我一人参加农业劳动，仅靠微薄的工分维持家庭生活，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，哪有钱买新床？一天下午，父亲叫我和叔叔，还有村里的两个壮汉，说是到邻村西大亭附近去挖祖坟。我问爸爸为的啥，他说把棺木弄回来做床。我听了顿时惶恐不安，毛骨悚然，我倒不是害怕坟冢里的尸骨和鬼魂，而是担心会因此而招来更加惨烈的批斗，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！父亲说，咱是刨的自家祖坟，挨不着别人家的事，怕什么？再说万一引起打斗，我们五六个人也不怕。

　　于是，我们摇了一只小木船去了。刨开坟地，露出棺木，虽有近百年的历史，木质仍然保存得很好。爸爸喜出望外，正准备起棺，西大亭村上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到场喝令制止，说是动了墓地的风水，再则，这属于私盗文物，应予惩办。我老远地看他和父亲他们在嘀咕着什么，没过多久，这位干部模样的人也就走了，什么事也没发生。父亲说，这个人以为墓穴中埋有金银珠宝，想私自发一点意外之财，仅此而已，说盗墓只不过是找个托辞罢了。

　　因为棺木的锈钉不易清除干净，本村的木匠为做这张床凿坏了几把铁凿。简易的棺木床做成了，还挺结实。一开始，弟妹都不敢睡，我想，棺木板上曾经睡过的是咱老祖宗，有啥好怕的？祖辈能睡，我怎么不能睡？日子长了，全家人也都坦然了。

　　将近三十，我成家了，结婚的时候还是借了大姑姑家的一张床办的喜事。时间久了，别人家的东西总不能老是借着不还啊。爸爸为我们的床费尽了心思，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城西水泥制品厂生产水泥床，于是花了七八十元钱订购了一张。这七八十元钱在当时对我们家庭来说份量可是很沉的。

　　那天，我和两个邻居去金坛城西装运水泥床，妻子和另外两个妇女也一道随船而去。大家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把结实笨重的水泥床架、床框和木头制成的床板都装上小木船的时候，太阳已经落山了，出了城，天色完全暗了，没有月光，夜空里只有星星在闪烁。一位技术并不娴熟的中年妇女在船上掌舵，我和两个青年拉着纤绳在河坎上摸索着前进。一路上杂草丛生，坑坑洼洼，忽而爬上高埂，忽而冲下河滩，二十多里的水路似乎没有尽头。我们忍着饥饿，拱着腰，默默地拉着牵绳，一步一步地前进，船上的人也都不讲话了，只听得河水拍打小船的声音，周围一片寂静。我只觉得夜色中脚下的这条路恰似我的人生路。

　　正当我陷入深思的时候，河面上传来突突的轮船马达声，紧接着听到小船上妇女的呼救声，随后轮船上一道刺眼的光柱照亮了河面。我们这才看清，轮船高昂的船头已撞着了低矮的木船，幸亏轮船上的一位水手拖着一只橡胶轮胎抵住了小木船的边沿，才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。在船上妇女的叫骂声中，轮船扬长而去，我们在岸上拉纤的人木然地站着，很久，很久。为了一张水泥床差一点送了几条人的命，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……

　　三张床虽已成为旧事，但过去的岁月历历在目，难以忘怀。






作者：李天永金沙周刊

真小人

我只看看不说话

一直高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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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春白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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