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当赤脚医生

寒气再逼人

　　在上山下乡的年月里，我在农村插队落户八年多，四年多是在宜兴，四年多是在金坛。

　　在宜兴的日子，我几乎干遍了当地的各种农活，不管是莳秧还是割稻，不管是担粪肥还是打连枷。还给生产队放过牛，给副业队养过鹅。那时候招工如同可望不可即的梦想，创作为生更如梦想中的梦想。

　　转插到金坛以后，我当上赤脚医生。

　　其实当医生也是我童年的一个梦想。那时我的父亲病休在家，我的身体偏弱，便跟着一位打拳师傅学了一点针灸与推拿。在宜兴插队时，我带了几本医学及针灸穴位的书，空时就翻看医书。当年，十二经络的穴位都能指出，中医的汤头歌也能背诵。只是宜兴大队的赤脚医生已安排了女知青，而我插队的地方紧靠镇子，镇上卫生院里有着远近闻名的老中医，我学的书本知识根本无处施展。

　　转插金坛，机缘巧合，正遇原来当赤脚医生的知青招工走了，队上的书记知道我“懂医”，于是我便成了赤脚医生。

　　赤脚医生的诊所在村口。两开间的瓦房，一间是大队部，一间是医疗所。赤脚医生的家当也就一个柜子，一张办公桌。柜子漆着白漆，里面放着一些简单的常用药品，还有几件量血压仪、听诊器、针灸盒等简单医疗器械。

　　当赤脚医生，主要是发药与打针，发药容易，药瓶上有说明。打针，肌肉注射不难，通常扎在臀部外上方四分之一处。静脉注射找血管就有点难度，针头斜着穿刺，入血管见有回血才行。第一次注射时手有点抖，生怕把血管刺穿了。不过还是顺利完成了，我当时感觉自己天生要做医生的。也许只是我胆子大。人处在某种状况下，胆子自然也就大了。

　　背着药箱，出诊走在乡村的路上，看青绿的野坡上、渠沟边生长着的各种野草，马齿苋，也称酱板草，微酸，清肠治痢疗热疮；白茅，根甘，可治多种血热出血，亦可清热利尿、清肺胃热；蛇莓草，红莹莹的小圆果，乡下孩子称“蛇果果”，清热祛暑，有抗癌作用。我曾经想学神农尝遍百草，给人配药，但野草多是农人喂猪吃的，我配来治病，又有多少人相信？中草药讲究“君臣配”，每剂之中，什么药须几分几钱，没有医师指导，没有实践经验，我又如何能配，又如何敢配？

　　农村合作医疗的经费有限，只能发很少的常用药，稍微严重的病，不靠医疗器械的检查，很难作正确诊断，误了病情，乃是大事，只有送镇卫生院诊治，反正村离镇子只有四五里路，时间长了，也就安心发药打针。其实一个生产大队人不少，就是发药打针，出诊问病，也就不清闲了。农村人干重力活，跌打风湿，多有疼痛，我早年学的推拿针灸，常常用得上。

　　有一次，有个小村的女人突发腹疼，送镇卫生院前我给她用银针扎了穴位，看她解疼的那一刻，我心里真的很高兴，不管自己的能力有多大，但我多少能为病人做点事。村上有个女孩经常来打针，她是先天的病，去城里诊断后，由城里亲戚寄来药，药水很浓，在针管中须慢慢地用力推，还要当心针头不会挤掉下来。年少的她，因病柔弱，皮肤白如透明，让人感到人生之苍茫。我打针时，用小指尖轻轻地在针头边皮肤上划动，来转移病人对注射区的疼胀感。打完针后，小女孩轻轻说：你打针，不疼。我觉得欣慰。

　　那年冬天，我感冒发热，晚上裹着被子还觉得冷。我住在合作医疗所里，砖墙隔出的后小半间，放着一张小床，赤脚医生看病没有时限，晚上有急病来求出诊，马上就要前往。这天晚上，隔壁大队部里，书记与会计在打牌，两间屋的隔墙没砌到顶，中间还通着一扇门。那边打牌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。这时有一位姑娘来打针。我应着，说能不能明天再打。大队书记发话了：起来起来，村上最漂亮的姑娘找你打针，还不起来！他的口气含着斥责又带一点农村特有的戏谑。我从枕边的针灸盒里拿出银针，在自己的虎口“合谷”穴上扎了一针，头脑顿感清爽了一些，努力地爬起身来。

　　人，还是需要有一种精神的。






作者：储福金金沙周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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