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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时记忆的账本内,有一条西门老街,尽管日月升降,人潮聚散,但它在我脑海中仍然清晰鲜活。
金坛旧城很小,上一辈人只将它分为桥东和桥西。城河是一条分界线,桥东是商业区,以思古街、司马坊、大沿河巷最为繁华;桥西五花八门,有街市,有民居,有运输码头,有手工作坊,最热闹的要算西门大街。这条街从东到西不过四百来米,由于有座城隍庙,庙可兴市,人气很旺,虽不是“十里洋场”,倒也是金坛旧城的半壁江山。
从城隍庙的辕门向东看,可看到一座拱形的南新桥,这一段店铺很多,坐南朝北的有王汝林风筝店、李记布伞店、蔡容诚牙科、梅麻子竹铺、冯家米店、大生春国药店、聚泰祥烟店、永大昌南货店、恒升茶叶店;坐北朝南的,有醉月轩裱画店、复来园茶馆、洪字易课馆、谭记香店、小金龙豆腐店、龚记理发店、同丰南货店、山地货行、元吉泰、五福炒货店。城隍庙往西到城门口,这一段的店铺就少多了。
那时,城里的庙宇很多,城隍庙也算不上规模最大。但是,庙虽多,菩萨却分工不同。传说城隍是掌管城池安全、消灾祛难、镇疫求雨、为民伸冤、发放路票的菩萨,与老百姓的生死祸福,关系最为密切。我不写城隍庙初一、月半的香火;不写庙会和抬阁的盛况;不写民国二十三年县太爷沐浴更衣到此拈香求雨;不写大庙戏台演出的戏文;也不写城隍庙后殿城隍奶奶的床铺和马桶。我印象最深的,倒是城隍庙赈灾的粥棚,以及饥民们碗里得到的一勺稀粥,还有抓来的壮丁集合在庙里等待开拔前线,以及乞丐们在庙前木栅栏下晒太阳、脱衣裳捉虱子的情景。这一切,十分生动地呈现在城隍菩萨的眼皮底下。
城隍庙旁边有爿复来园茶馆,它是街上一个“景点”。茶馆不大,古老破旧,金坛的士绅大先生不会来这儿聚会聊天玩鸟斗蟀,它比不上清言阁、得意园茶馆的气派。来此吃茶的,大都是白凉亭、毛家场一带的普通百姓,也有西门乡下的农民,他们或扛扁担、或挑箩筐,也有推独轮车的,进城买卖以后,看看天色尚早,便到这儿吃碗茶、坐坐歇息。过去茶馆的堂口和老虎灶前后相连,是一对连档麻子。门口“铜壶煮三江”,后进“摆开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”。这家老板生意经十足,常年开设书场讲些《武松》、《薛仁贵征东》、《血滴子》耳熟能详的书目招徕茶客。有时生意好,晚上还加一场,一二十张桌子高朋满座、茶烟氤氲。别看堂倌茶水勤快,卫生条件却不敢恭维,一天下来果壳遍地。还有,喝了那么多茶水的客人,总得有一个方便的地方。茶馆只在后门置放两只粪桶,这藏污纳垢的角落,臭气熏天,闻得脑壳发晕。
西门街上让我愉悦的是风筝店。老板王汝林,是城内惟一扎风筝、卖风筝的人。那时的风筝,与今天金沙广场塑料支架、腈纶材料的风筝不同,全是用竹篾、纸糊、涂色手工制作,至今我还熟记燕子风筝上的一首小诗:“只凭风力健,不借羽毛丰,红线凌空去,青云有路通”,儿时的心情与燕儿风筝一道飞上蓝蓝天空。
那时,街上没有浪漫,没有奢侈,就是当时消费最多的商品也早淘汰了,那爿聚泰祥旱烟店也成了“古董”。今天抽“红塔山”、“玉溪”烟的年轻人,也许不知道旱烟是何物。旱烟,也叫水烟,因为它旱烟袋、水烟壶均可使用。旱烟产于甘肃、福建,质量上乘的是“甘”字烟、“福”字烟。质量差的叫“黄烟”、“刀烟”。有钱人不但烟好,而且烟具也讲究,一把精巧的铜烟壶在手,装上烟,用细长的纸捻点燃,烟经清水过滤,清香绵长,悠悠吸着,自然是种享受。今天的香烟与之相比,虽然多了些时尚和方便,却少了点情趣和风度。聚泰祥老板是一名徽商,叫王芝生,他将产地半成品旱烟购进,通过保存、刨丝、捻松、调味、分包等手脚,然后才上柜台批发零售。这些专业工序都由熟练的旱烟师和旱烟工负责操作。那时金坛独此一家,市场上都是他家的烟。我小时候从这条街上走,满街都闻到这店中的烟丝味。
毕竟是那个年代,西门的旧东西太多了,这条街有点畸形繁华。就说阴历七月半鬼节这天晚上,街上人山人海一直闹到下半夜。记得南新桥堍早早搭起两个高台,挂起布幔佛幡,城里圣王庙、大寺庙、城隍庙的和尚、道士,袈裟道袍、木鱼铜钹、管弦丝竹,在这里诵经念佛做“水陆道场”,说是超度西门这儿的孤魂野鬼。金坛人称这是“放焰口”,书上称“盂兰盆会”。旧时国内都有此风俗,唐李商隐《李义山诗集》、宋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、清富察敦崇《燕京岁时记》都提到这个。金坛的超度法会都由县商会筹办,老百姓只是跟着像赶集一样看戏。我不知道这条街有多少鬼魂需要超度,是冻死街头无人收殓的露尸?是被日本飞机炸死南新桥头的无辜平民?还是从城隍庙集合逼上前线而死的壮丁?可怜呀,这些屈死的鬼魂,怎么超度得了!
那时迷信盛行,寺庙香火,因果报应是那个时代的特色。我们窥其一斑,也可知其世界。江家弄对过有家店面很小的洪瞎子易课馆,它可是当年经批准、正儿八经挂牌,不像今天马路设摊的那种。我陪母亲去占卜一次,害得母亲被这宿命论的东西愁了多年。我母亲生肖属猪,父亲属羊,那天她在课馆签筒内抽出一支“否卦”。洪瞎子说,女命亥年为吉,男命未年为凶;阴年女命则顺,阳年女命则逆。这支“否卦”在《星命万年历》的爻辞是“乐往必生悲,泰来犹否极”……我听不懂,母亲似已理喻。后来几年,她常念叨“人无千日好,花无百日红”这句偈语。
看这条街,也仿佛看一个人生。我欢喜把它与《老残游记》、《清明上河图》合在一起看。这条街,那时还没有汽车、摩托,连自行车也很少,街上没高楼大厦,没公司商场。平平常常的几家老店铺不显山、不露水,不像今天商家这么招摇。街上的芸芸众生,他们的众生相把西门演绎得更加生动。其中有教书先生、伙计老板,有跑单帮的、提篮叫卖的,有卖梨膏糖、卖狗皮膏药的,有说媒的、拉皮条的。这些人,有的西装革履、旗袍裙子,有的衣着平常,甚至破衣褴衫的。他们来来去去,各忙各的生计,各有各的活法,千百年沉淀下来的生活,浓缩在这儿,展示得淋漓尽致。
不知不觉中,人和物都变了,西门大街的脸面,还有那些老房子、小巷弄,那些显赫的人家,都随着岁月变得沧桑起来。靠近城门口的韩家弄,巷子很窄,内有厅屋和园子。我小时候住巷弄对过,常见一个男人进进出出,后来才知道他就是韩大受。大千世界,自有鱼龙清浊之分,邑内这位教育家,正由于西门旧东西看得太多,他才变卖房产兴办教育。到一九四九年,这条街开始骚动和不安起来,后来又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我从西门走来,自以为对它的历史变迁、市井风俗、轶闻逸事了如指掌。但西门还有说不完的荣枯,道不尽的沧桑,我也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因为主观想法与客观存在不同,时间与空间也不相同,历史是一只千变万化的“万花筒”。今天想到一点,说一点,怀怀旧,不张扬,不留恋,想想社会每前进一步,多么不易。
(作者单位:金坛市红十字会)
作者:胡金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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