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荷珍,名字土气得让我有些泄气。想当然以为来自上海的女人名字里即使没有“娜”字“莎”字,差不多也该占个“丽”或者“美”什么的。
那时该有六岁,刚跟爹爹去了趟省城,回来就咋咋呼地比划给邻居“拖鼻涕的”说:南京长江大桥好长,比社头公社到指前公社还远。这是我走过最漫长的路,跟着拉练的军队屁股后面,看着兵们从田埂上过、水陆两栖坦克从河里过。
社头公社不通公路,一条大河、几片帆船联系着外面的欣欣向荣。最让我们欢欣雀跃的是,沿岸边追赶着洋龙鬼子的排灌泵船,看船屁股上犁飙出一浪浪翻滚的水花,还有水面上展翅对称的涌道。
至于上海,遥远得像隔了几层星空。人造革挎包或其它商品上比比皆是拼搭成高楼模样的美术体“上海”两字,由此知道了这个城市,并臆生出关于那里的许多画面。
荷珍被生产队安排住在奶奶家,我觉得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上海一下子距离如此之近了。此前,找不到理由地认定女特务、美女蛇、太太、姨太太这些字眼应该跟上海脱不了干系。
“二大庚”解放前在上海做过警察,对于上海,他显然是权威的但资讯极其有限。唯一没有忘记的是他说的一段顺口溜:“没得法,当警察,文明棍子腰里夹,大头皮鞋咔嚓嚓。”我总弄不清他究竟是在泣诉苦难身世还是在炫耀伪警署生活。
还是回到介绍荷珍罢。这个上海女知青的父亲是“上海号”远洋轮船的政委,搭档的船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冯品德,十届中央候补委员。她爸爸常跑外国码头,所以荷珍屋子里老有各式花样的洋铁皮罐从上海寄来。
只有当荷珍捧着新寄来的洋铁皮罐时,才会让我确信她真的来自上海。她每次都很郑重、很神秘地把我叫进她的屋子,并不轻易地立即打开,而充满了仪式意味:先把脸贴在铁皮上磨蹭好一阵,呆子一样看着铁皮罐,一看就是大半天。我就死不识相地盯着她手里看,我晓得罐子里的第一块滋味一定是我的,那是她给我的奖励:绰号叫“方丈”的年轻社员想跟她恋爱,我手里拿块大砖头死活不让“方丈”靠近奶奶家门框。
后来朋友说,看来收买你很容易。其实跟收买无关好伐!“方丈”在我眼里就相当于癞蛤蟆,荷珍走路一幅笃笃定的神气,还有浅笑疯笑包括哭起来揩鼻涕的样子,我都喜欢。
“方丈”拿乌金烂泥手枪和子弹壳做的哨子塞到我手里试图收买,虽然我心里喜欢这些甚于华夫饼干,但我还是把鼻涕一揩,不屑地把那些贿物狠狠砸回他裤裆。
荷珍摸摸我头、揪揪我鼻子开心地说,“小赤佬,懂清头!”连连说,连连揪……奖赏就是铁皮罐子里甜而不腻、入口即化的华夫饼干。
我把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,用手指甲沾着舔,似乎不用舌头牙齿,一滑到嘴里,就立即和津液消融成一体……
“好吃吗?还吃伐?”荷珍笑吟吟地看着我的吃相,铁皮罐子却不从怀里放下,“再想吃就跟荷珍阿姨讲啊”。
我忽然就有了羞耻:前面寄来的那些罐子里,我曾熬不住地悄悄打开偷吃过好几次,并掰给邻居那些拖鼻涕的一起分享过。
荷珍回上海前,很正式地送给我一罐华夫饼干,我好长时间都没舍得打开,后来却不见了踪影。
荷珍自此以后再没遇见过,算算岁数,现在也该有60岁了。但是每次在超市柜台上看见华夫饼干,总会想起这个叫荷珍的上海知青。走路一幅笃笃定的神气,还有浅笑疯笑包括哭起来揩鼻涕的
样子,都很好。
作者:沈向阳金沙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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