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老了

碧螺春

　　到杭州以后，父亲第一次来看我。

　　长途汽车晚点了半个小时，我在人流中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父亲，赶紧迎上去，接过他手中的东西，埋怨道：“爸，不说了不要带什么东西么，不会真带螃蟹了吧？”

　　父亲见到我脸上闪过一丝笑容，说：“带了带了，你妈怕生的带过来你没地方煮，把肉给你挑出来了，都是长荡湖的蟹。”

　　我提着沉甸甸的食品袋，心中有些难过。几个月不见，父亲显得有些瘦削，头发似乎又稀疏了一些，天气刚刚转凉，他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羊毛衫。

　　我说：“先带你去西湖逛逛吧，你也有好多年没来了。”父亲说：“提着这么多东西怎么去逛？还是先回你部队吧。”“没事的，部队离这还远呢。”我说。

　　在公交车上，我滔滔不绝地向父亲汇报这几个月的工作成绩，原以为父亲会夸上几句，怎料父亲却仅仅说了句“是要这样的，”便不再开口，甚至连一点高兴的神情都没有。我有些失望。大概是旅途劳累了吧，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
　　车刚过了几站，父亲竟悄悄地睡着了。看着他熟睡的脸，我眼睛湿润了。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出门，父亲在车上是从来不睡觉的，那时候他坚毅的眼神总给我一种幸福的安全感。

　　到武林广场下了车，父亲似乎有了点精神。我说：“爸，这就是杭州最繁华的地段，再往前就是西湖了。”父亲说：“大城市也没什么嘛，还不如我们小城市住得舒服。”我笑着迎合：“是啊是啊，首先交通就太挤。”

　　快到西湖了，父亲指着一条岔路上的老房子说：“以前西湖边上就都是这种房子。”我应了一声：“前面直走就是西湖了。”父亲嘟囔了一句：“那边也一样走。”脚步却依旧跟着我。

　　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：“那我们就走那条路吧。”父亲走在这条路上，话一下子多了起来，给我讲当年这条路的样子，甚至以前吃饭的那家餐馆的位置。

　　走到西湖边，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，父亲好像想起了许多东西，依着栏杆一言不发。我站在父亲身边，想着父亲当年站在这里的样子。

　　父亲问：“西湖边上你都逛过了吗？”我回答：“逛是逛过了，就是旁边的景点还没去过，在部队出来的机会不多。”父亲说：“岳庙还没玩过吧？”“没去过，在哪啊？”父亲指着西边说：“在那边，今天就带你去岳庙逛逛。”

　　虽然我早知道岳庙怎么走，但是我喜欢儿时那种跟在父亲后面的感觉。走在父亲身后，看见他那因受过伤而显得略微有点跛的腿，眼眶又不由的湿润起来。隔了这么多年，其实父亲也早已记不清路该怎么走，走一会儿就要问我还有多远。父亲似乎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，路边一些我觉得一点也没趣的东西他却要常常驻足观望。我记起母亲以前说人老了就会像个孩子，心里又凉了许多。

　　到了断桥，我们在一个亭子里歇息。亭外是开始败落的一塘荷叶，父亲看了一会儿，又转过头盯着我看。父亲心疼地说：“你最近好像养得不好啊，嘴唇都发白了，部队伙食不好吗？”

　　我连忙说：“是么？没有吧，我都大半年没生过病了。”

　　出了亭子没走多远，父亲说：“我们走了不少路了吧，再走一段，走不到就回头吧。”看见湖边有椅子，他又说：“累了，坐会儿再走。”父亲竟是真老了，小时候总是我喊累，现在却换作了他。三十多年前，他也曾经在这里，那时候他一定也是健步如飞。现在，他就把他一身的气力传给了他的儿子，而他却在无可奈何地渐渐老去。

　　朱自清《背影》里的父亲，是个不朽的形象。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，所有人的父亲都是一样的。我的父亲是个普通人，他的儿子也像他一样平凡，写不出朱自清那样的文章。然而父亲对于我来说却永远都是唯一，永远都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人物。

　　父亲老了，而我的肩膀却越来越宽厚……





作者：顾振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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